题图：倒映  | 摄影：池建强

在《细节上雕花》中，我写道：

大部分时候，对大多数人来说，资产配置决定绝大部分的收益。也就是说，你投入多少钱，把多少钱放到股市、多少钱放到债券，以及能持有多长时间，比起具体买卖哪只股票，要重要得多。

文后，一位朋友留言：

「2004 年 BRK（伯克希尔）年会上，巴菲特说资产配置的概念是胡扯。」

这句话让我有些吃惊，我不记着巴菲特这样说过。但我知道，很多话都有具体的语境和背景，单独拿出来很可能丢掉、甚至曲解了表达者原本想传递的信息。

于是我去查了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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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句话出自伯克希尔 2004 年股东大会问答环节的第 22 个问题（见阅读原文）。

提问者问巴菲特：

「你刚才提到了资产配置的问题，但我想知道你是否可以从风险管理的角度来重新阐述一下。华尔街和金融规划公司针对他们的资产配置模型，比如 50% 股票 + 50% 债券的模型，收取了大量的费用。

但我们都知道你在投资的时候，并没有事先分配好资产的比例，而是根据价格和价值来评估并配置。

请谈一下你的看法。」

巴菲特的回答比较长，我做了一些精简，大意如下。

「

首先，我认为最小化风险的最好方式是思考。

你所说的想法——配置 60% 的股票和 40% 的债券，然后根据华尔街的策略分析师建议的那样，发一个大声明，然后调整到 65 / 35 的比例，纯粹是胡说八道（pure nonsense）。我是说，60 / 40 还是 65 / 35，这没有任何意义。

你应该做的是，先把你的默认仓位都放在一些短期投资的工具上（孟岩注：可以简单理解为货币基金）。一旦你看到有好的机会，就去做，而不要试图与这样的目标相匹配。

你的问题让我想到昨天刚读到的一篇文章。谷歌的两位院士获得了数十亿美元，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，他们请了律师，请了金融顾问，我真想给他们寄送一张同情卡，因为其实他们不需要任何人。

就拿投资这个问题来说，他们俩远比他们要去找的那些顾问聪明，他们可以自己思考。

希望向这两位院士出售服务、并收取大量费用的那些所谓的专业人士，必须要告诉大家你们的资产配置不合理、有问题，否则他们就无法说服大家向他们支付费用了。

所以，当你在讨论资产配置的时候，你看到的很多东西都只是推销。

这种推销让你觉得精确的比例很重要，让你觉得你自己不知道精确的比例如何计算，让你觉得你需要购买他们提供的服务和方法。

但其实，你根本不需要他们。

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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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看完这段回答，你大概会明白巴菲特想表达什么。

巴菲特认为，最小化风险的最好方式永远是思考。我非常同意他说的，再补充一句，还有心态。

投资不仅是科学，也有相当多艺术的成分。这是一个充满不确定的世界，很多影响投资结果的事情，发生在我们的内心。

思考和心态，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认知和情绪管理，比起纠结于某个精确而具体的比例，要重要得多。

但这完全不代表「资产配置」这四个字本身并不重要。

无论是资产配置模型，还是马科维茨的有效前沿理论，都在试图帮助我们找到更好的收益 / 风险比的配置或曲线，这些对每个投资者都是很有帮助的。

让巴菲特说出「胡说八道」的，我想是他对资产管理和财富管理行业的不正当的激励方式，以及过度推销的厌恶。

芒格在补充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，也说了这样一句话：

「如果你把共同基金的投资者看成一个整体，他们不断被一群想赚佣金和管理费的人，从这只基金挪到那只基金。这些可怜的人，通过咨询专家和顾问的建议，得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。

我觉得这很恶心。

如果你做的东西对大家有价值，你赚取合理的收益，这很好。

但在我看来，没有人能禁受住建一个赌场的欲望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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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菲特口中的「胡说八道」，说的并不是「资产配置」，而是那些满口资产配置的、实际意图是想用它来赚钱的人。

在接下来 2005 年伯克希尔致股东的信中，巴菲特进一步用一个极其生动和有趣的例子，告诉了我们投资者的收益是如何被这些人和「交易成本」吃掉的。

我在 2018 年写过这个话题，我回看了一下写得还不错，就大篇幅引用一下：

从 1899 年到 1999 年的 100 年间，道琼斯指数从 66 点涨到 11497 点。一个世纪的时间，美国的公司们创造了巨大的财富。但投资者们却通过一系列的自找麻烦，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自己的收益。

巴菲特先从一个基本的事实开始解释。在市场上，通过买卖，A 投资者可能会获得本来属于 B 投资者的那份收益。牛市来临的时候，每个投资者都觉得自己非常富有。但最终，如果打算在高位卖出套现，必须有人在高位接盘才行。也就是说，想高价卖出必须找到一个愿意高价接盘的倒霉蛋。

但如果将一个上市公司的全部股东作为一个整体，公司的股份始终是在不同的股东之间换手。A 卖给了 B，B 卖给了 C。所有股东作为一个整体所获得的财富，不可能多于公司本身所创造的财富。

故事开始了。

假设所有的美国公司都被一个大的家族所拥有 - G（Gotrocks）家族。家族成员按照某种比例享受这些财富的增值。

年复一年，代复一代，随着这些公司不断的成长。到2005年，G 家族所持有的公司的盈利越来越多，达到了 7000亿美元。G 家族的成员们按照各自的比例以同样的速度增加着各自的财富，幸福又和谐。

这时，第一个「帮手」（帮手 A）出现了。他开始游说 G 家族的成员：「你们比其他人聪明又能干，应该可以比他们赚的多一些。你们可以从他们手上买一些好公司，再把一些不那么好的公司卖给他们」。这些「帮手」在中间提供股份过户的交易服务，并且根据交易金额大小的某个比例来收取手续费。

G 家族依然完全拥有整个美国公司的股份，只是成员的比例发生了变化。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变化：G 家族作为一个整体，每年分配得到的财富变少了，变成了所有公司的盈利减去股份转让所产生的交易费用。交易越频繁，G 家族损失的越多，「帮手」们赚到的也越多。

一段时间后，G 家族的成员们认识到他们没有占到其它人的便宜，反而赚的比原来少了。这时另一个「帮手」（帮手B）出场了。他们告诉 G 家族的成员：「选择好公司太难了，你们自己根本无法胜任这样的工作。但是你们可以雇佣我们来专业的做这件事情。当然，你们需要为我的专业支付费用」。

帮手 B 获取了人们的信任，继续和帮手 A 一起不停的买卖着G 家族成员间的股份，交易更加疯狂，帮手 A 和帮手 B 都赚了很多钱。

G 家族的成员们很困惑，我们都已经雇佣专业团队了。但如果把整个家族按照一个整体而言，我们赚的更少了。究竟是怎么了？

这时第三个「帮手」（帮手C）出场了。他告诉 G 家族的成员们，「选择帮手 B 帮助你们也是很专业的事情，我们可以帮助你们选择股票管理人。」 G 家族的成员们恍然大悟，是的，我们无法自己挑选正确的公司（股票），也没办法选择正确的股票管理人（帮手 B），是时候寻求帮手 C 的帮助了。

故事进展到现在，G 家族作为一个整体，每年分配的财富，变成了所有公司的盈利，减去三个帮手（A、B、C）的成本。显然，他们的财务状况更加差了。成员们很绝望，早知道这样，还不如不做任何交易，静待财富增值呢。

于是第四个「帮手」（帮手 D）闪亮登场，他告诉人们：「帮手 A、B、C们，没有得到足够的激励，只是为了得到手续费瞎折腾。要解决问题也很简单，当然你们需要付出更多的钱，这就是激励机制（业绩提成）」。

巴菲特在这里停住了，他给出了自己的结论：如果 G 家族的成员们每天躺在躺椅上晒太阳，什么都不做，他们本可以获得所有的盈利。但现在，公司创造的盈利的很大一部分被四个帮手拿走了。

如果因为聪明或者运气好，帮手们赚钱了，他们会拿走盈利的相当大一部分；如果赔钱了，所有的损失以及固定的交易和顾问成本，都留给 G家族的成员们承担了。

事实上，在 2005 年，帮手 A、B、C、D 总的摩擦成本，已经达到了所有美国公司盈利总和的 20%。G 家族的成员们本来如果什么都不做，可以获得 100% 的公司收益，但现在，他们只能共同分享这些盈利的 80%。

我想，看到这里，聪明的你已经猜到了上面的几个帮手都代表什么。

回到芒格的那句话，也许帮手们的初衷是美好的。如果他们真的给别人创造了价值，也确实可以从中收取合适的费用。

但是，没有人能禁受住建造赌场的欲望。

金融行业的信息不对称、人性的贪婪和对利润的疯狂追求，也许把事情推到了一个极端。

看完这些，

当你的帮手向你推荐股票的时候，

当你的帮手让你申购一只新基金的时候，

当你的帮手告诉你最近市场风险很大建议你做个大波段的时候，

当你的帮手设计了新的产品形态让你买的更舒服的时候，

你都可以想想上面这个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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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有一个习惯，每当我发现看起来更好的投资机会，或是别人向我推荐投资产品的时候，我都会问自己一些基础的问题。

这些问题或者说原则，就像清单一样，可以帮助我识别那些伪装在真诚、高科技、大数据……背后的骗局。

今天文章的最后，我就把前面的内容涉及到的几个原则，写下来送给你：

1）在做任何投资之前，你都需要知道投资收益的来源；

拿股票来说，股票的表现从整体来说，不可能超过企业创造的价值。

2）长期来看，交易成本会侵蚀我们的收益；

3）当别人给你建议的时候，你需要知道他的利益和你是否一致。

资产配置是胡扯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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